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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三章 画船听雨眠 (第2/2页)
掩门,自携手瓮灌苔盆”便是一语双关,因“珍重芳姿”而致白昼掩门,既写诗人珍惜花儿,又写诗人珍重自我,这是大家闺秀的矜持和庄重,陈惇觉得用来形容眼前这位世家大族之女,是非常妥帖的。 只不过陈惇抛下了颔联,也就是原句“胭脂洗出秋阶影,冰雪招来露砌魂”一句,一是因为白海棠秋季开放而白玉兰不是,二是因为宝钗性爱雅淡,不爱艳装,活得像个老成之人,而陈惇却并不想见到陆东君也成宝钗这样事事周全谨慎、不苟言笑,而《红楼梦》中所有带有“魂”字的诗词,都没有很好的兆头,比如黛玉的一句“寒塘渡鹤影,冷月葬花魂”,而红楼梦中人还偏偏喜欢“魂”来对句,曹公是大有深意的。 最后的尾联也被陈惇截割掉,因为“欲偿白帝凭清洁,不语婷婷日又昏”,是说花儿以其清洁之身回报自然,她婷婷玉立,默然不语,迎来了又一个黄昏。这实际上是宝钗的结局,丈夫不归,妇女不再修饰容貌,冷落孤寂地等待丈夫归来。 诗词本来就是寄兴寓情,各言志趣,陈惇就希望陆女郎得到好的祝福,希望她有女儿家至纯至美、至真至善的模样,希望她珍重自身,最后也能选得一个东床快婿。 “女郎怎么知道这诗还有颔联、尾联?”陈惇道。 “你欺我不通诗句吗?”陆东君嫣然一笑:“律诗自有起承转合,当中承转是两副对子,平声对仄声,虚的对实的,实的对虚的,这其实同八股文一样,有破题、承题、论题、收尾的格式,你这开头二句,分明开了个好头,有若般可写之处,却匆匆收尾,要是从八股文论,你就是个前后不搭、颠三倒四的毛病!” “谬矣,谬矣,”陈惇大笑道:“女郎若这么说,就犯了一个‘以词害意’的错误。” “什么叫以词害意?”陆东君瞪大了眼睛。 “词句究竟是末事,第一在于立意。”陈惇细细点拨道:“若说格律,‘一三五不论,二四六分明’,这是规矩,但你看古人的诗上也有二四六上并不对仗的,为什么——若有了奇句,词句就不用修饰。唐以前并不注重格律的,格调规矩都是末等,只要词句新奇为上。” 陆东君恍然,忽然又道:“你说的也不对,《诗经》、《乐府》不讲格律,可那是古体诗了,自南北朝开始,诗词讲求声律、对偶,与古体区分,如今早都泾渭分明,除非你标明四言、五古、七古,否则不能不讲格律。” “女郎读的书比我的多,岂不知绝句又叫断句,或称截句,截和断就是截断的意思,”陈惇哈哈道:“《诗法源流》解释,绝句就是截取律诗四句,或截首尾二联,或截前二联或后二联,或是中间二联。所以我这诗,就是正儿八经的截断之句。” “你果然是有全句的,”陆东君的眼睛亮若朗星:“快说!” “我信手偶得这四句,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能承接的了,”陈惇道:“女郎爱花又通诗,何不将这诗补全呢?” “你果然惫懒,”陆东君又好气又好笑:“那我要是补全了,这诗究竟是算你的,还是算我的?” “自然算你的,”陈惇道:“画龙容易,点睛难。” 他说着却忽然看到一物,伸手出去,从东君鬓角擦过,顿时唬地东君猛然一仰,站立起来:“你做什么!” 陈惇从她身后的阁子上挑出一本书来,见此莫名其妙道:“怎么了?” 陆东君见他当真半点杂念也无,不由得长吁一口气,然而这气还没喘匀,却听陈惇道:“没想到你这闺中女子,也看杂书,这《管赵谭》,从何而来啊?” 陈惇见到这本书压藏在女诫之后,就知道她也并不是真的深闺弱质,是喜欢看杂书,而且还深知不能被发现的道理。 “你偷偷看这样的书,”陈惇瞧她霎时间脸色羞红,不由得戏谑道:“家人知道吗?” “你还给我,”陆东君伸手去夺:“我这又不是《西厢》,不会移情乱性的!” 陈惇一想自己这书还真没有什么诲淫诲盗的东西,比起《西厢》那样的小黄文差远了,不由得想起徐渭千方百计要在戏文里添加艳词的样子来,一时之间不留神,竟被东君夺走了书。 “你这么说,简直是不打自招。”陈惇笑道:“怎么,是西厢好看,还是管赵好看?” “西厢有什么好看的,”陆东君反而诧异道:“元人百种,西厢不过百中之一,又是些浅薄的情爱,若非词句还有些看头,我是不会读的,何况这词句,也不过是乱花拂眼,看完之后,只觉得又是个才子佳人的故事,很有些丧气——哪儿有管赵谭好看呢?” 陈惇来了精神:“是极,是极!女郎果然不落俗套,不过女郎又喜欢管赵谭什么呢?”